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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婉君茫然无助的说:“我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在八年以前?”“假若 那个婚礼要算数,你应该是嫁给了我!”仲康生气的说。又迫切的望著她说:“婉君,现在 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自由恋爱。父母做主的婚姻早已落伍了。如果你爱我,我们可以逃出 去,逃出这个封建的家庭!”
“有人来了,你让我走吧!”婉君挣扎的说。
仲康盯著她看,然后,猛然间,他狂野的把她拉进了怀里,吻了她。他的嘴唇压在她的 唇上,火热的、猛烈的。然后,他喘息的在她耳边说:
“我要你,婉君!”婉君被他这个动作吓住了,她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过身子, 狂奔而去。一直冲进了自己的屋里,关上房门,她把背靠在门上,剧烈的喘息著。她嘴唇上 似乎仍有仲康嘴唇的余温,那一吻的晕眩依旧存在。她闭上眼睛,把手放在狂跳的心脏上。 于是,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你怎么了?婉妹?”她又大大的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她看到叔豪正坐在她临窗的书 桌前面,用一对疑惑的眼光望著她。
“哦,是你!”她松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突然有点头晕。”她走到书 桌前面,疲乏的在一张椅子里坐下来。于是,她这才发现,在她的书桌上面,放著大大小小 的、七八个笼子,每个笼子中分别的装著蝈蝈和蟋蟀,还有蝉。她诧异的望望这些东西,又 看看叔豪,不知道这孩子在闹些什么鬼,近许多年来,他们就早已不玩这些小虫子了。叔豪 傻呵呵的坐著,手腕放在桌子上,下巴放在手腕上,眼光是悲悲哀哀的。
“你在做什么?”婉君问,叔豪虽然比她大一些,她却总觉得自己像叔豪的姐姐,叔豪 是她的一个弟弟,一个傻弟弟。
“我听说,”叔豪说:“你要和大哥圆房了。”
她不了解这与这些虫子有什么关系?更诧异叔豪这孩子居然也懂得“圆房”。“你不要 以为我不懂,”叔豪看了她一眼:“我什么都懂,你和大哥圆房之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跟我一起玩了。你将成为大哥一个人的… ”他眨了眨眼睛,大眼睛里竟浮起一层泪光。 “我想起你刚来的时候,整天想你妈妈,老是一个人躲著哭,我就去捉许多小虫子来给你 玩,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玩那些东西,因为你喜欢,我就拚命捉。有一次,为了给你看一只 蟋蟀,吓走了你要捉的一只蝴蝶,你生了我的气,我伤心了好久,到现在还记得呢。现在, 你马上要和大哥在一起了,我们一块儿玩的日子就算结束了,我没有东西可以贺你和大哥, 只能再捉一些虫子给你,请你别忘了我们捉虫子的时光… 别忘了你笑我是:‘小小子,坐 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 ’的时光。当然,我永远不能梦想你会成为我的媳妇,成为我一 个人的… ”他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长衫的袖子去擦眼泪,一面向门口走去。
婉君呆住了,看到他向门口走,她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然后,她拉住他的袖子,望著 他红红的眼睛,彷佛他依然是她来的第一天所见的那个傻小子,那个要用叫蝈蝈来安慰她的 傻孩子。她张著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终于,吞屯吐吐的说了一句:“豪哥,无论我怎么 样,我还是婉君,我不会生疏你,冷淡你的!”“那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是不?”叔豪 说,昂了一下头。“婉妹,我只觉得不公平,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从小,我们一起读书, 一起玩,一起追逐游戏。在书房里,我总背不出四书来,每次都是你提我的辞… ”他狠狠 的跺了一下脚,又用袖子去擦眼泪,然后打开门,跄踉著跑出去了。婉君望著他的背影消失 在徊廊里,不禁怔在那里,许久之后,才关上房门。转过头来,一眼又看到桌上那些各式各 样的小虫子。她走到桌边,倒进椅子里,用手蒙住了脸,喃喃的喊:
“天哪,我的天哪!”


婉君和伯健圆房的日子择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距离圆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家里在外表上十分平静,周太太请了裁缝到家里来给婉君制了许多新衣。同时,油漆粉 刷的工人开始穿梭不停的忙著修饰新房。周太太又翻出许多旧的画,什么石榴多子图,牡丹 富贵图,燕尔新婚图… 重新裱褙,用来布置新房。婉君成天躲在房里,不敢出去。却时时 感到心惊肉跳,怔忡不已,生怕有什么事故要发生。叔豪像发了神经病一般,开始每天送一 两个小笼子来,婉君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小笼子。这些小笼子使她心神不安,每个笼子上好像 都飘浮著叔豪那傻里傻气瞪著她的大眼睛。每个笼子都会提醒她一件往事。一天,他送进的 笼子里装著一只大墨蝶,他提著笼子站在门口,满头的汗,满身灰尘,袖管撕破了一大块。 婉君皱皱眉,问:
“怎么弄的?”“捉这只蝴蝶,”叔豪说,高高的提著笼子:“像不像以前吓走的那一 只?给你捉回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婉君看看他那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感到心里一阵抽痛,她说:“进来吧,擦一把脸, 让我给你把袖子补一补!”
叔豪却惨然一笑,说:
“不敢劳动你了!”说著,他放下了笼子,用袖管擦擦额上的汗,自顾自的去了。婉君 提起那个笼子来,望著那墨蝶在笼子里扑著翅膀,这才发现笼子上贴著一张纸条,纸条上写 著李商隐的句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婉君把笼子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边,深深的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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