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块绿色的香橡皮不见了。方枪枪走到哪儿吴迪就跟到哪儿,放学回家也一路跟到29号西门,也不哭也不声张,只说一句话:还我。
方枪枪再三跟她解释:我没拿,真没拿。你都让我闻我还拿它干吗?
方枪枪掏出自己所有衣兜裤兜,把书包倒光高举双手:你搜我,你搜我行吗?
吴迪不动,只是重复说:还我。
朱老师出面解决问题,两个孩子都哭了,都坚持,一个说:拿了。一个说:没拿。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显得词汇都很贫乏。方枪枪稍稍变化了一下陈述:你冤枉我了。那位跟着说:我没冤枉。接着又是没完没了的重复。全班同学都逗乐了,一对一跟着学舌:拿了——没拿。你冤枉我了——我没冤枉。好几天大家一见面就是这两句话,几乎成了一年级六班的典故。有一次,朱老师上课前无意问了一句:板擦谁拿了?
全班立刻一起回答:没拿——你冤枉我了。
朱老师也不禁莞尔一笑。
你们也觉得我真拿了吴迪的橡皮?下课时男生聚在一起聊天,方枪枪凑过去试探地替自己辩解,想得到一些同情。
那你哭什么?马青轻蔑地望着他说,你为什么不打她?
我打她了,我推她、掐她、我……方枪枪茫然地凝视着远方。
没看见。马青脸伸到方枪枪脸前轻轻摇动,笑道:那也不叫打。
你们等着吧,方枪枪掳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地说,我这就让你们看。
一帮男生笑嘻嘻地嘴里喊着:看打架喽。眉飞色舞跟着他来到吴迪座位前。
吴迪正在和从前面位子回过头的陈北燕对题,不知道一群男生为什么忽然来到自己面前,漠然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那视线并没有落在方枪枪身上,只是一扫而过。方枪枪还是被这平静的目光挡了一下,像夏天街头老太大推的冰棍车掀开棉被那一刹,被一股凉意冰镇了一下。这一犹豫使他的动作中断了,意图也暴露了,一种软弱的情感占了上风,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坦然地走到毫无防备的对手面前,冷丁出手,劈面一‘记重拳。尽管这对手只是个女生,一个常受他欺负,根本无还手之力的小姑娘,他还是感到一种畏惧,因蓄意侵犯他人引致自己发生的不安全感。
这时陈北燕叫起来:你要干吗方枪枪!
这一叫使方枪枪羞愤难当。强烈的羞耻感使他差不多以为自已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不容耽搁,于是他大义凛然地伸出手,给那坐着的小姑娘光嫩的脸蛋上凶恶的一巴掌。吴迪哭着从座位的另一边跑出去,方枪枪也一下变得敏捷,踩着桌子追上去。
这一手很老练,很像真正的坏蛋的做法——他迅速伸腿在正交替奔跑的吴迪的两只脚间踢了一下。吴迪张开两手向前扑倒,像一阵乱着的风突然停了,四周安静。她的膝盖手肘都擦破了,一脸土,哭得很不好看。
方枪枪走过去看,觉得自己终于清白了。听到旁边有男生喷喷赞叹“三王真厉害”,心里很受用,飘飘然,甚或觉得自己真会武了,走回自己座位时架着膀子一副练过的样子。
朱老师严厉批评了他。吴迪爸爸也到学校来了。那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模样的军人,可以看出女儿的鼻子、嘴和皮肤遗传自他。
问题的解决是各打五十大板:打女同学不对;随便怀疑同学拿了自己东西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