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来了!
冰清玉洁,熠熠生辉。
她拥抱了我,用空前、超人的力量拥抱了我,将我溺入温暖的海洋中。她用岩浆般沸腾的全部热情,挤榨着、置换着我体内的沉淀垢物;用她那晶莹清冽的全副激情,将我身心内外冲刷得清清白白。我在她的拥抱、治疗下心跳、虚弱、昏厥,她的动作温柔了。蓦地,我感到倾注,像九溪山泉那样汩汩地、无孔不入地倾注。从她眼里、臂膀、胸膛,从她的心里。流速愈来愈快,温度愈来愈高,我简直被灼疼了。天哪!这是她贮存的全部鲜血、体液,是她积蓄的,用来燃烧青春年华的能量,她不能再发出耀眼的光亮,就无偿、慷慨、倾其全体地赠予了我。我感到一个人全部情感和力量的潜入,感到自己在复苏,在长大。我像一支火炬熊熊燃烧起来。 而阿眉,却像一盏熬尽了油的小灯,渐渐黯淡下去,微弱下去。我清晰地看到她泪流满面却是微笑着,幻作一个天蓝色的影像,轻松地、一无所有地飘飘升飞。
“说句话,阿眉!别叫我醒来茫然。”我深知自己在梦里,为了证明非梦,我向苍穹喊。
“看你的船,它来了!”空中传来热烈呼喊。
我来到晨曦初染的街上。这小城是我熟悉的世界。整齐的海军营房。禁严的司令部大楼,一队队穿着海魂衫跑步的水兵。远处山峦上雷达扫视着天空,山那边是航空兵的机场,山本身则被挖空成巨大的弹药库和油料库。街上另一端是码头,桅杆林立。各式舰艇把港湾塞得满满的,武装卫兵把守着码头入口。我在满街水兵和军官们中间走着,听他们用熟悉的粗话互相笑闹着、喧嚣着,一直来到码头边。港内淡蓝色的海雾尚未散尽,雪白的海鸥在雾里、桅间飞翔,低低掠过漂浮着油渍的水面。我看见了我服役过的那艘扫雷舰。它如梦地向港外无声无息地驶去,舰首破开平滑如湖的海面。水兵们在各层甲板走动着,井井有条地工作着。它更新了,更漂亮了,一切安好,在尽着自己的职责。它在转向,迎着海面初升的太阳,身披霞光地驶去。追逐着它的鸥群也被灿烂的霞光鼓舞,大声鸣叫,漫天飞舞。
“是老兵吧?”
一个脸被长年累月的风吹浪打刻划成岩石般的老军官问我。我指着远去的舰大声说:
“那条船上,有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我最年轻、最热情的日子都在那上面度过了。”
“可不是虚耗殆尽了,对吗?你远没到风烛残年,你还会驾上新的船,破浪而去,对吗?”
“对的。”
…………
这海滩由于荒芜而显得苍凉空旷,天低水阔,海风遒劲。海水像呼吸一样有节奏地把清波碧浪一道道推上岸来,似在笑容可掬地邀请:来,让我为你洗涤。得不到回应,一步步退回,消逝、湮灭;继而又笑盈盈地走上岸来,周而复始,盛情不衰。远处海水波晃鳞闪,跳跃不休,也像万千人头攒昂。搔首弄姿,各执一态;恋恋不舍,生生不息。站在这情意感人的大海面前,我涕泗滂沱。
二十
我坐飞机回北京时,旁边一个常坐飞机旅行的外贸人员,指给我看一位空中小姐,说她就是那个著名的反劫持飞机英雄机组的成员之一。那位姑娘送水过来时,我吃了一惊,以为阿眉再现了。细一看,不是。她也看了我两眼,我想起九溪山阴道上那个赤脚玩水、眉眼肖似阿眉的女孩。
“这就是我们举国瞩目的英雄。”
“……”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