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这地方,临走时偏有以后不能再来的怅恋,人心就是这样捉摸不定的。去年
来的时候,多少同伴,现在只两个人回去,幸而有柔嘉,否则自己失了业,一个
人走这条长路,真没有那勇气。想到此地,鸿渐心理像冬夜缩成一团的身体稍觉
温暖,只恨她不在身畔。天没亮,轿夫和挑夫都来了;已是夏天,趁早凉,好赶
路。服侍鸿渐的校工,穿件汗衫,睡眼XX 送到大门外看他们上轿,一手紧握
着鸿渐的赏钱,准备轿子走了再数。范小姐近视的眼睛因睡眠不足而愈加迷离,
以为会碰见送行的男同事,脸上胡乱涂些胭脂,勾了孙小姐的手,从女生宿舍送
她过来。孙小姐也依依惜别,舍不下她。范小姐看她上轿子,祝她们俩一路平安
,说一定把人家寄给孙小姐的信转到上海,“不过,这地址怎么写法?要开方先
生府上的地址了,”说时格格地笑。孙小姐也说一定有信给她。鸿渐暗笑女人真
是天生的政治家,她们俩背后彼此诽谤,面子上这样多情,两个政敌在香槟酒会
上碰杯的一套工夫,怕也不过如此。假使不是亲耳朵听见她们的互相刻薄,自己
也以为她们真是好朋友了。
轿夫到镇上打完早尖,抬轿正要上路,高松年的亲随赶来,满额是汗,把大
信封一个交给鸿渐,说奉校长命送来的。鸿渐以为是聘书,心跳得要冲出胸膛,
忙拆信封,里面只是一张信笺,一个红纸袋。信上说,这一月来校务纷繁,没机
会与鸿渐细谈,前天刚自省城回来,百端待理,鸿渐又行色匆匆,未能饯别,抱
歉之至;本校暂行缓办哲学系,留他在此,实属有屈,所以写信给某某两个有名
学术机关,推荐他去做事,一有消息,决打电报到上海;礼券一张,是结婚的贺
仪,尚乞哂纳。鸿渐没看完,就气得要下轿子跳骂,忍耐到轿夫走了十里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