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萦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妍子说下去:“你看,我们一直很谨慎地对待他。他多么善良,为一只鸟哭成那样——这个脾性像谁呀?我觉得他爸和我都是粗粗拉拉的人。我们却生出了这样一个孩子。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太大的刺激,所以骆明的事情就让他受不了。他和骆明成天在一起,交换书籍看、去影院,一块儿到林子里玩。还有唐小岷——他们三个真是太好了……”
廖萦卫说:“他们三个在一块儿谈论看过的影片,谈音乐、莫扎特,”他说着瞥了妍子一眼,“当然是受我们影响……”
我却在想:在这样的一片平原上,从小谈论莫扎特的孩子太少太少了,这在当地大概一个都不会有吧。还有钢琴,这屋子里的摆设和气氛,都与当地人差距甚大。这其实只是一种概念——一种来自西方的“概念化的生活”,是他们两个人读书时形成的,这会儿正一点点营造和追求,并努力使之落到实处。这在他们来说是勉为其难的,但他们不愿放弃。我的目光不由得转到了那架钢琴上——那时廖若和几个同学就围在旁边,它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把三个孩子越引越远,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风中飞升,只等有一天回到泥土上生根……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有些自责。不过有谁比我更了解这个平原呢?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鹿眼(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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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去林泉必须权衡——林泉是精神病专科医院,这对廖若也许没有坏处。我知道从精神病学的范畴来讲,连平常的紧张失眠也都属于这类疾患。最后我总算提出了一个建议:按廖若目前的状况看,他应该去林泉诊断一下。
妍子还在固执地反对:“我过去的一个同事就去过林泉,结果更糟。你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应该采取环境和心理疗法。你不知道,再正常的人到了那个地方也受不了。那些人在一块儿,真是奇形怪状,有的……太吓人了……”她的脸红了,但还是把话说完:“有的病人还要接受电击——多可怕呀,通电时全身痉挛……我不能让廖若到林泉去。”
我一时无语。当然,如果是轻微的精神疾患,最好的办法可能还是亲人的抚慰,让他的神经在一种环境中慢慢松弛下来;而那些很重的病人就必须到林泉去,因为别无选择……我这会儿也没了主意。
廖萦卫叹了一口气,一直注视着墙壁。钢琴上方有一幅贝多芬的画像,再旁边是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时间能使一切淡化下来——但愿这个过程能快一些,”他自言自语,“事情离得太近了,他一时还不能解脱。活生生的小伙伴一眨眼没了,他绝对没法接受……骆明是多好的孩子,又聪明又漂亮……我有时想,大概就因为这个世界太脏了,老天爷才不忍心把他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