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嘉草急得又来抓嘉和的手,嘉和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说:"让她走。"
方西冷抱着杭盼在夹巷里走时,只是气糊涂了,但是她叫门房开门的时候,还是想到再等一等,要是丈夫这时候来叫她,她还是会回去的。方西冷一方面相当神经质,另一方面也是很理智的。
然而,在从开大门到门房去叫车马的整个过程中,忘忧楼府都不再有声息,它静悄悄的,仿佛对她的发难不屑一顾,又仿佛毫不留情地就把她剔了出去。方西冷打起冷战来,嫁过来六年了,她第一次想到,忘忧茶庄,有时真的是一个寒气逼人的地方。
数日之后,杭嘉和与商界同仁发动杭州社会各界去车站迎接军阀来梅村,以保杭州免于兵爱。行前,他的丈人方伯平登门,单独会晤了女婿一次。
翁婿间一向客客气气,像有教养的买卖人在交易市场上。但那丈人心里却是早有了准备的。女儿抱着外孙女儿半夜三更哭回娘家时,当娘的便大吃一惊,和女儿同仇敌代了一番,却又没了主意。见丈夫毫无动静,说:"你怎么一句公道话也不讲?我女儿什么人,被他们卖茶的一家,说气就气出来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到他们卖茶人家家里去,本来就是委屈透了的事情——"
丈夫喝住老婆说:"这是什么话!是有教养人家说的话吗?我不用问都知道,你看你把这个女儿惯成什么样了?"
"你就晓得捧姑爷。我倒看不出这个不阴不阳的姑爷有什么好?手指头一松就是三千!好像他还有几个三千好漏。这样下去,我看这幢楼府也迟早要被人家刮了去——"
"鼠目寸光!女人,就坏在头发长见识短上。"父亲这样说着,理都不理睬女儿,就走了开去,女儿太任性了,女婿教训教训她也好。
他没想到女婿竟教训个没完了。一连几天,方家都在等着嘉和上门,却一连几天都没踪影。那天上午,方大律师终于忍不住了,亲自上了门,却在门口,被女婿堵了回去,所以,他们的单独会晤,竟是在路途上完成的。
"你出门啊。"丈人说。
"出门。"
"那正好,拐个弯把杭盼就接回来了。"
"她们什么时候想回来,什么时候自己回来就是。"
"嘉和。"方律师有些不悦,"差不多了,该让西冷下台阶了。"
嘉和淡淡地说:"爸爸,这么多年,给她下的台阶还少吗?"
方伯平愣了一下,脸便热了起来,心中暗暗吃惊,原来这小子心里明白,他一直还记得结婚前后那场风波。他想,他是小看了女婿了。
"嘉和,我知道西冷任性。"
"不是任性。"
"那是什么?"
"她从来也不真正晓得我们杭家人。"嘉和说,眼睛一直就看着前方,"她把我们杭家人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