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生看今日听客会大捧场,抖擞着精神,放开嗓子,亮亮地唱道:"……依旧的水涌山叠。好一个年少的周郎,恁在哪处也,不觉得灰飞烟灭。可怜黄盖暗伤嗟,破曹的墙职恰恰又早一时绝。只这座兵江水犹然热,好教俺心惨切!……"
"好大的水啊……"
赵寄客站了起来,作了那关羽的手下周仓,目光刷刷地亮了起来。寄客最喜欢听"水湖"、"三国",不像天醉,什么都喜欢。听得赵尘这一声"好大的水呀"时,杭逸也激动了,也跟着喊了一声:"好大的水啊……"
一茶楼的人屏声静气,听到此同声喝了一个彩。赵尘、杭逸便很是得意,连段家生也很是得意了,只管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气短当中,几乎要声泪俱下地道:
"周仓,这不是水,这是二十年来流不尽的英雄泪!"
一曲昆腔,唱得众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到楼下一层的鸟儿重新叽叽喳喳响起。
吴升小茶童,踩着地板火上房一样往楼下喊:"红衫儿,你还不快给我死上来?"众人被这小不点儿老三老四的话吓了一跳的同时,一团小红火又旧又脏从楼梯口跳了上来。她麻利地连翻了几个跟头,作了几个江湖上人的拙劣杂技动作。她飞起一脚打叶子时,却把自己的破鞋子踢飞了出去,直直打在杭天醉脸上。杭天醉尖叫一声。那黄毛丫头愣住了,立刻吓得浑身发抖,跪下就打自己的脸:"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师傅你饶了我……"
师傅不饶她,师傅指望着她来几个高难度的讨钱动作呢,没想到她把财神给打回去了。师傅拾起那破鞋啪啪往女孩脸上甩,嘴里便是一连串和刚才唱《刀会》截然不同的脏话。寄客一下冲了过去,喝道:"张飞来也……"
段家生止了手说:"小少爷想打亲自打便是,这破庙里捡来的累赘实在恼煞我了。"
"我不打她,我也不准你打她。"
"她是我养的,断了我财路,我打她,天经地义!"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赵寄客用的全是戏剧语言,"天醉兄弟,还不给我速速上场!"
"吾来也。"杭天醉急忙响应,慌里慌张上来扶起红衫儿到角落里。小姑娘一头垂发,眼睛长得像柳后的星,吓得还上不住地抖。天醉不知怎样安慰她,便把刚才小莲扔给他的松仁儿,一粒粒往那叫红衫儿的小姑娘嘴里塞,一边还哄着:"你吃,你吃,喷香的!"
小姑娘牙齿抖着,松仁进了嘴唇又抖落出来,止不住地打着哭嗝。
赵、杭两位大先生便也生了气,一边掏钱一边数落段家生:"你这位先生也太过分了,想要钱跟我们要便是,冲孩子撒什么气,看把她吓成什么样子,平日里不知怎么个打骂法呢!"
吸鸦片的人见了钱什么放不下,脸上立刻就堆了笑,"是是是"地应付着。
小吴升提着那只红衫儿甩出去的小破鞋子,气得脖子直往回缩。他看见那两个锦衣绣裤的男孩子围着红衫儿转,自己不敢上去,感到又一次遭到奇耻大辱。上一回他恨上了忘忧茶庄的老板,这一回他恨上了少爷。
同时他也恨红衫儿,这一干人扬长而去时,他看着他们前脚走出,后脚便冲进灶间找红杉儿。他像柯落帽风一样在后堂里乱窜,果然看见红衫儿坐在门槛上,细细数那些小松仁儿,数数,笑笑,脸上挂着泪,嘴角有小酒窝了,见了吴升,说:"阿升,松仁要不要吃?"吴升二话没说一个跟头把她推下门槛,松仁撒了一地。吴升小脸暴怒着,用烂鞋跟踩着那些松仁儿入泥,嘴里呼啸呼味冒气,酸酶海地使着劲。红衫儿复又大哭,惊动了躺在灶边小屋里吸大烟的段家生。他拖着鞋跟出来,见吴升打红衫儿,便来气。红衫儿是他养的,自己打得别人打不得,况且出手的又是个安徽小讨饭,便一把拎起来,啪啪两巴掌,扔出老远。
这下轮到吴升哭了,哭得伤心。红鼻头万老板来茶馆走走,见这位小茶童哭得跟跷,上去问,吴升哭诉说:"段家生打我!"
"哪个段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