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陆续把目光集中过去,他才脸色凝重地接着说:“好教列位得知,刚刚外堂上报,来了个做公的,说是县尊大老爷请弟即时过县衙去,有要事商量。”
停了停,又补充说:“嗯,他还说,不许稽迟。”
起初,屋子里的人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有的还在低声交谈。但是随后,说话声就猝然中止。人们仿佛受到意外的袭击似的,你望我,我望你,脸色不由得变了。张尧扬迟不传唤,早不传唤,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传唤查继坤到县衙去,而且口气又是如此强硬,不用问,十之八九必定同被拘去的那个心腹亲信有关!那么,到底是否那个亲信已经招供?还是……“大哥,”在一片噩梦临头的紧张沉默中,查继佐望着兄长,犹豫地说,“怕是来者不善。要不,竟是干脆回他一个不在家中,先拖上一阵再说?”
“是呀,不能去!”“只怕是会无好会!”其余的人也齐声劝阻。余怀更是情绪激动,他一挥拳头,大声说:“妈的,他张尧扬凭什么召兄去?偏不去!他要抓,就让他来抓好了!”
可是查继坤却举起一只手,制止大家喧闹。只见他那两道疏朗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紧闭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站着。这样令人难熬地过了片刻,他终于摇摇头,苦笑说:“他派人相请,那么起码还留着余地。若然不去,反令他增疑。罢了,拼着身家性命不要,这一次哪怕是刀丛剑林,也只得闯他一闯!”
这样说了之后,也不等大家再有表示,他就转脸望着查继佐,平静而又郑重地说:“如果有事,愚兄俱一人当之!万一问及贤弟,只推概不知情,决不可自承参与。此间之事及家中细务,就烦贤弟相机处置!惟是凡事仍须镇静,不可误了大计!”
说完,他就举手向查继佐及众人一拱,又走到冒襄跟前,恳切地说:“事急矣!听弟之言,快走,快走!”然后,就毅然转过身,义无反顾地向外走去。
大家起初还想阻拦,但看见查继坤意志坚决,只好一齐跟到门边,心情复杂地目送着。直到查继坤的背影过了小桥,消失在假山后面,才各怀心事地转过身来。
这当儿,心情最为复杂的显然要数查继佐。不过他却还能保持着镇定,看见大家沉默不语,就摆一摆手,说:“事到如今,只有等着瞧了。不过,有我一个在这儿已经足够。趁公差还没上门抓人,辟疆,还有你们——哎,快走吧!”
“可是,小弟是不会走的!”冒襄猛地把胳臂一挥,由于意识到结局终于临近,更由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由着自己的性儿做一回主,他浑身的血液急剧地沸腾起来,眼睛也变得闪闪发光,“张尧扬要抓要杀,就让他来好了!我冒襄不怕!”
“我也不怕,我也不走!”张维赤显然不甘落后。
余怀点点头:“对,我们谁都别走!要死就一道死!”
冒襄看了看他们,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热烘烘的感觉。那是一种暌违多时的感觉,依稀像是又回到了当年,他在秦淮河大排筵席,与社友们于酒酣耳热之际,放言高论,褒贬时政,量裁人物。尽管可能招致当朝大老们的愤怒和迫害,但他们却毫不畏惧,只觉得彼此心意相通,热血奔涌,浑身充满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满足之感……“那么,柳老爸呢?”由于发现柳敬亭没有吭声,查继佐转过脸去问。
柳敬亭笑了一笑,说:“这些天,小老在贵府里好吃好喝,住得舒舒服服的。
莫非查二爷嫌麻子肚量太大,把贵府给吃穷了,想往外赶不成?”
“好!”余怀一跃而起,把大拇指一伸,“山崩于前而不改当行本色。柳老爸就是好样儿的!”
看见老朋友又恢复当年狂放不羁的样子,冒襄愈加情怀亢奋。他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站起来,不客气地指着柳敬亭说:“既然如此,那么干脆,你老爸就施展妙技,给大伙儿开讲一场,也省得我们干坐着,等得心焦!如何?”
“啊,不错!”“正是!”张维赤和余怀也直着嗓门大叫。
柳敬亭依旧笑得很安静:“开讲不妨。横竖麻子的肚皮里有的是存货。有一日好等,老汉就给列位说上一日;有十日好等,老汉就给列位说上十日!不过,眼下却且不忙开讲,待小老先向列位献上一曲。只不知列位可肯赐教?”
余怀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噢,学生只听说柳麻子说书,天下无双!却不知道你老原来还会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