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所有资源 » 文学经典 » 名家作品 » 茅盾文学奖第四届作品集《白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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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铖斜眼瞧着张岱那副馋猫似的模样儿,心想:“哼,我好意款待你,你白吃了不算,还拿腔作势的不领情,却想吓唬谁来!”于是,他翻了翻白眼,挖苦地说:“姑苏过小拙家的带骨鲍螺,学生也曾尝来,同是乳酪所制,却难得美味如斯,不知以何法为之,方能至此?仁兄既是食家,必知其妙,可以见告么?”
张岱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此点在晚生亦是老大疑问。因晚生家中养有乳牛一头,也喜自制乳酪,曾试以种种办法,始终有所未及。也曾叩问过小拙,惟是他吞吞吐吐,只拿些虚文支应。后来晚生急了,拿出十两银子朝桌上一掷,才买下他一句话,说是要用蔗浆霜搀和。惟是回家一试,依旧不成。听说,他制酪时甚是诡秘,锁人密室,还用纸封门,虽父子亦不轻传。”
阮大铖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倒也有点意外,只好随口说道:“原来仁兄精于易牙之道,难怪寒舍这寻常之物,难人法眼了!”
“啊,不敢!”张岱似乎被搔着痒处,顿时变得眉飞色舞,“晚生平生无他嗜好,于各地特产却搜求不遗余力。如北京之苹婆果、黄鼠马牙松,山东之羊肚菜、秋白梨、文官果、甜子,福建之福橘、福橘饼、牛皮糖、红腐乳,江西之青根、丰城脯,山西之天花菜,苏州之带骨鲍螺、山楂盯山楂糕、松子糖、白圆、橄榄脯,嘉兴之马交鱼脯、陶庄黄雀,南京之套樱桃、桃门枣、地栗团、莴笋团、山楂糖,杭州之……”他一口气地数下来,把阮大铖听得目瞪口呆,其中有许多名目阮大铖不但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他蓦地想起:曾经听人说,复社有个张宗子,是天字第一号的馋嘴之徒,莫非便是此人?
“啊,请恕学生健忘,”阮大铖连忙打断张岱的话,问,“不知仁兄的雅篆,可是叫宗子的么?”
张岱怔了一下,说:“不敢,正是晚生。”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态度也很温和。可是阮大铖的脸色立即变了。他飞快地朝门外溜了一眼,当看清没有别的陌生人时,就沉下了脸。
“你——来干什么?”他恶狠狠地问。
“圆老不必吃惊!”张岱连忙说,“晚生此来别无他意,只是奉了吴次尾、陈定生二位社兄之命,来向圆老借戏而已。”
“什么?”
“借戏!就是……”看见对方似乎仍不明白,张岱就扬起袖子,扭转腰身,做了一个舞台动作,“哎,这个!”
“啊,借戏?”阮大铖陡地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你们——向我?”
“对!对!只因眼下秋试已毕,适逢中秋佳节,敝社诸同人宴集于桃叶河房之内,言及圆老近有《燕子笺》新剧,无不渴欲一睹为快。因命晚生前来,与圆老面商,欲借贵家班前去搬演一夕……”张岱毕恭毕敬地拱着手。看见阮大铖摇着头,慢慢地揉搓着大胡子,一声不响,他就露出焦急、恳求的神色,把刚刚说过的话,又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深深作下揖去:“不情之请,尚祈俯允!”

“定生,你说,阮胡子他肯借戏给我们么?”侯方域扭过头来,怀疑地问。
陈贞慧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若是别人去借呢,兴许当场闹翻也难说。
如今宗子肯去,我瞧准成。他惯会认低服小,又是那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脾气,这一层,你我都不及他!”
“可你瞧,月亮都升起来了!”侯方域不耐烦地说。
陈贞慧回头望去,东窗外,沉沉的夜色已变得有点透明,青苍色的雾霭浮荡着。
远处的城墙上,那星星点点、因戒严而增设的灯笼和火把暗淡了下去,一轮银盘样的满月正从女墙上露出头来,几片薄薄的云彩,边缘上镶着银白色的光辉,冉冉地浮动着……陈贞慧的目光不无忧虑地在城墙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别急别急,我算准了。阮胡子听说是我们借戏,别说一晚,便是十晚,他也会满口应承哩!快去想你的诗吧,看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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