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承题,两句破题,
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
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
汉祖唐宗,是哪朝皇帝?
案上放高头讲章,店里卖新科利器。
读得来肩高背低,口角唏嘘,
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
辜负光阴,白日昏迷,
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他一边念,一边嘻嘻地笑,羞得那班举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最后,大家心头火起,一拥而上,把他逮住,交给巡绰官拘押起来……现在,冒襄终于听见站立在东门的提调官点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答应一声,回头从冒成手里接过考篮和铺卷,走进如皋县的行列里,直到点齐后,才在手执高脚点名牌的县差引导下,登上台阶,走进大门。这时,天已昏黑,大门内的院子两边,堆起了两垛芦柴,熊熊的火光一直亮到天上。冒襄放下行李,同其他举子一样,照例解开衣服,脱下鞋袜,用手提着,然后到二门的栅栏领取试卷。
“嗯,刚才搜出了两个身藏夹带的,这一回只怕连累我们都得受罪了。”他一边想,一边走进二门。果然发现里面的气氛不同往常,四个搜检官每人负责一个角落,正虎视眈眈地坐在椅子上。一见冒襄走进,就有两个衙役过来,将他解衣剥裤,翻笼倒箧地大搜特搜,不但文具全都经过敲打查验,夹被夹衣要拆开,就连糕饼饽饽也用刀切开来瞧一瞧。冒襄给折腾得满肚子火,但又不能发作,好不容易检毕放行,走进龙门。他看看试卷上的座位编号,正巧,就编在“地”字第一号。他知道那是龙门东侧第一个门,又名“东龙腮”的,也就不去看墙上所悬的“席舍图”,径直出了龙门,向右一拐,进了“地”字号门,在第一问号舍安顿下来。
原来这号舍宽才三尺,深也只有四尺,每个举子住一间。为了便于监视,故意建成有顶无门,也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放油灯的小壁龛,两边墙上各有两行突出的砖托。至于桌子和床,其实只是两块可以合并的木板。要答卷时,把两板分开,在上下两层砖托上各放一块,就成了桌子和椅子。睡觉时,两块并排放在下面那两道砖托上,就成了床。因为地方很狭小,举子只好曲膝而卧,加上没有门,只能临时挂一张油帘,碰上刮风下雨,景况就十分狼狈了。就算不下雨,像现在这样炎天酷暑,也简直同坐在蒸笼里差不多。不过冒襄已经顾不上这些。他知道马上就要鸣炮封门,留给他做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他赶紧到过道里向“号军”——一个负责料理举子起居饮食的老兵讨了一点水,泡起一杯茶,狼吞虎咽地塞了两件点心,就动手磨墨。这时候,号栅已经关上,四下里变得静悄悄的,再也看不见有举子在走动,就连监考人员那威严的咳嗽声和脚步声也暂时听不见了,整个考场呈现出一派严肃的、不安的气氛,就像是一个马上就要展开生死搏杀的战常不过,冒襄却相当镇定,他依旧动作轻快地磨着墨。已经是第四次参加乡试,对于这种气氛,他可以说是相当熟悉。诚然,前三次都是铩羽而归,但这一次毕竟不同,他经过近一个月的苦心钻研,自觉对于八股文的写作,已经取得了飞跃突破,眼界和手笔,都远非昔日可比。何况史司法又事先替他通了关节。除非老天爷故意捣蛋,否则断无不中之理。事实上,老天爷看来也是肯帮忙的,他不是已经在卦象里显示吉光了么……“轰!轰!轰!”封门的号炮响了起来。冒襄的思绪跳动了一下,断了。他本能地把墨条放下,向外张望了一下,坐正身子,等候分发试题。可是,那轻快的思绪,仍然在他脑子里跃动。
到那时,流寇荡平,建虏扫灭,大明中兴,自己也将作为一代名臣而流芳青史……冒襄就这样沉浸在雄心勃勃的悬想里,脸上带着微笑。他想得那样兴奋,那样入迷,以至巡绰官把试题发到他手中时,都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试题一共二十三道,其中《四书》出三题,《五经》每经出四题。
按照规定,除了《四书》那三题必须全做之外,《五经》的二十题,举子只须做自己所报考的那一经的四题便可。每题一文,合成“七艺”之数。要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作成七篇文章,而且要作得好,还要工楷誊正,实在是一桩极紧张极辛苦的差事,常常有不少举子无法终篇,或者因紧张过度而当场昏厥。
所以冒襄不敢再胡思乱想,他拿着题纸,首先很快地浏览了一遍。他知道,由于《四书》、《五经》这几部古书的篇幅不多,字数有限,一般地抽取其中的句子来做题目,时间一长,就难免重复。所以如今的试官都是想方设法地变花样,或在每章每节内择取数句,或者把一章分成几节,或者从一节中截取一句,或者把几章几节连在一起,这样来出题目,使人无从预测。不过,举子也有相应的对付办法,那就是把习作的数量成倍地加大,把那几部经典割裂又割裂、拼凑又拼凑,预先作它几十题、乃至上百题文章,记牢、背熟。
这样,往往总有那么一两题,甚或三四题给碰中。为了应付这次考试,冒襄事先也准备了一批文章。现在,他希望能在这二十三道试题里,发现有他做过的题目……然而,没有。甚至连最易碰巧的《五经》题目,也全是他未曾做过的。看来,他想的题太偏、太巧,而这一次,主考官却仿佛有意同举子们捉迷藏,出的题目偏偏全是比较普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