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他朝冒襄转过脸来,微微一笑,“时候已经不早,此事就这样办了。
愿兄台善自珍重!”说着,就站了起来。
“啊,老公祖这就要走?”
史可法点点头:“自我师败于峡山后,献贼有进窥江南之意,眼下沿江防务甚急。凤阳总督高公、安庆巡抚郑公已被朝廷撤职逮问。凤督一职,由马瑶草代任。
诏令是昨天到的,适才弟已看了邸报。”
“什么?马瑶草起用了?”冒襄吃了一惊。
史可法瞧了瞧冒襄,似乎对于他的反应感到奇怪。
“马瑶草虽然同阮圆海私交颇厚,”史可法沉默了一下之后,说,“但此人并非阉党,心术人品尚称端直,而且素有知兵之名。这次朝廷起用他,以弟之见,可谓得人。”
冒襄本想提醒史可法,对马士英须得提防着点。可是听史可法言下之意,对马士英似乎颇为推重。他摸不透史、马二人的关系到底如何,觉得不便贸然进言,便只好拱着手,唯唯应着,不再说什么了。
四
正当史可法向冒襄谈到马士英的时候,在城南库司坊石巢园的大厅内,阮大铖和他的客人们都在心急火燎地等待马士英的到来。
阮大铖也是昨天才得到?肖息。虽然早在四个月前,也就是钱谦益为他开脱那件事失败之后,阮大铖眼见自己一场好梦化为泡影,无法可想,只好咬咬牙,当时就写信给周延儒,请他设法先把马士英弄上去再说。周延儒欠着阮大铖一万两银子的人情,自然难以推却,何况马士英不是逆案中人,事情好办得多,所以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到底又拖了好几个月,才算把这事办成。昨天,当马士英派了一名管事人来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阮大铖着实高兴得手舞足蹈,心想:“哈哈,这回到底让我钻通了,只要老马能上去,不愁他将来不拉我一把!”不过,这么个大喜讯,马士英竟不亲自登门向自己报告,又使阮大铖有点意外,也有点不满。他问明来人,知道是军情紧急,朝廷诏令即刻起程赴任,马士英正忙得团团转,实在无法分身,于是便点点头,吩咐立即备轿,前往拜谒。谁知,当他兴冲冲地赶到马士英府上时,却扑了个空——马士英出门拜客去了。阮大铖可就有点着恼。他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当着马府家人的面,就唠唠叨叨地数落起来,说什么这可是件大事啦,马士英本该先来找他啦,不来找他也应当在家里等啦,他也是靠六十岁的人,让他这样来回扑空多不好啦;还有,他如今有许多顶顶要紧的话要向马士英交代,现在找不到人,可怎么办啦,如此等等。马府的人知道这胡子老爹的脾气,尤其知道他同大老爷的交情,所以只是一个劲儿地应着,并不回嘴。阮大铖发了一通牢骚,到底等马士英不着,只好又回来了。到家之后,他越想越不甘心,又生出个办法:命管家阮庆写下六七份请柬,分送给平日气味最相投、来往最密切的几个好友——中山王府的二公子徐青君、南昌建安王府镇国中尉朱统撷、罢职漕运总督田仰、前江宁知县杨文骢,以及一位姓王的总兵官,请他们前来饮宴。另外又写了一份给马士英,就用以上几个人、再加上他阮大铖的名义通知对方,说定于第二天,也就是今晚,在石巢园摆酒,给他饯行,请马士英务必赏光。请柬送出去之后,阮大铖心想:“看你马瑶草来不来?你若是乖乖儿前来便罢,若还推三阻四,我老阮可跟你没个完!”结果,这一次马士英答复得倒爽快,说他一定前来。阮大铖听了,这才稍稍消了一点气,同时,也就想好了一大通到时要对马士英说的话,其中包括一系列的要求和约定,准备都要在酒筵上提出来,并且当场取得对方的许诺和保证。鉴于马±英自昨日以来,这几下子的表现颇不漂亮,阮大铖已经警惕起来,觉得对他的这位“债户”不能放松,而要抓得很紧很紧。
现在,客人们早已到齐,最初那一阵子快活、热烈的寒暄和交谈也已经结束。
大家默默地喝着茶,围着从旧院请来侑酒的两位秦淮名妓——马婉容和王小大,听她们轮流着唱小曲儿,也听得有点腻烦了。厨房的管事好几次出来打听什么时候才开席,可是,马士英仍旧不见踪影。
“哎,圆老,怎么回事?瑶老到底还来不来啊?”徐青君终于打了一个呵欠,问。他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哼,你问我,我又问谁去?请柬是昨夜送去的,今天一早又派人去问过他,都说要来,来!谁知道!”由于长久地扭转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门外,阮大铖觉得脖子累得好酸。听了这话,他就回过头来,没有好气地回答。
“既是瑶老说过要来,那么他一定会来的,诸位不必担心!”有人很有把握地说。那是马士英的远房亲戚田仰,他身材矮小,肩膀很窄,瘦削衰老的脸上,却奇怪地长着两道漆黑的、年轻的眉毛。
“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呀!”徐青君不高兴地说。
“只怕,叫什么事情临时绊住了吧?”体格健壮、脸孔却很瘦的王总兵小心地说,“眼下军情很紧,听说献贼已经……”“哼,事情再多,也该来了!”坐在对面的杨文骢打断他的话。
杨文骢是马士英的妹夫,同田仰也算是亲戚。他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衣服穿得很华丽;小眼睛,细鼻子,淡眉毛,配着一张胖胖的圆脸,脾气一向挺温和。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却有点愤愤然:“昨儿我巴巴地上门访了他两回,今儿一早访了他一回,都没见着——哪里就有这么多事了?今晚我们大家都在这里等他,他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