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爷想重修拂水山庄?”
“嗯,”钱谦益点点头,“我打算把它下点功夫修修好,待弄得像个样子之后,就搬到那边去,关起门来,清清静静读几年书。”他瞧了瞧何思虞,见对方露出疑惑的神情,就提高了声音,像是解释又像是训斥似地说,“息影田园,读书养性,乃是我的素志!好多年前,我就与程松圆订下此约,无奈杂务纷扰,未能如愿。如今松老已经作古,这归隐读书之约,我却不曾暂忘。”
“是!”何思虞拱手应诺着,迟疑一下,问,“只不知老爷之意,是小修?中修?还是大修?”
“不修则已,要修就得像样点——便是大修,如何?”
“这,只怕须得六七千金之数。”
钱谦益仰起头来,考虑了一会儿,斜瞅着何思虞:“当真要这么多?”
何思虞的表情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禀老爷,这还是往少里估的,老爷不信……”“好,六七千就六七千!”钱谦益下决心地说,“回头,你先找人通盘算一算,拟出个大概单子。待过几天我亲自踏勘之后再定。”
“是。不过……”
“什么?”
“六七千两银子数目非小,眼下家中的账面已经很紧,只怕……”“又是拿不出来!是不是?”钱谦益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就是修个园子这么点事,偏你有许多推搪!”他生气地说。
“小人不敢,小人只求老爷赐示良策。”
钱谦益冷笑说:“我有什么良策?良策该由你们去想!”说完,他随手拿起案头的一本书,打算就此结束这番谈话。
何思虞本能地站起来,却拖延着不走。他低头站了片刻,为难地说:“启禀老爷,非是小人……这几年家中的情形,老爷是知道的……”钱谦益睁大眼睛瞧了他一会,突然把手中的书重重一放,霍地站起来,怒声说:“我知道!我还知道这几年你着实捞了一把!”
这句话果然见效。何思虞哆嗦一下,畏缩地抬起眼睛。
“有没有?你说!有没有?嗯?”钱谦益厉声追问。
何思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叩下头去:“求老爷息怒,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该顶撞老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钱谦益一声不响。直到何思虞快要把脑门碰破了,他才悻悻地说:“去吧!园子的事,过几天我可得问你!”
何思虞得了这一句话,才如获大赦地爬起来,却不敢抬头,道了谢之后,就连忙退了出去。
钱谦益重新拿起书本,举到眼前,随即又放下了。他倒背着手,开始在室内徘徊起来,心里很不愉快。近几年,由于吃了一场大官司,加上为着迎娶柳如是、谋画起用、陈夫人许愿重修佛寺等等,着实花了不少银子,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另一方面,去年江南一场大旱,弄到赤地千里,饿殍载道,手中自白捏着几千亩良田,租子却全收不上来;加上各地兵荒马乱,道路不通,虽有七八间商号,也是连年亏损,难以支撑;特别是去年与人搭伙出海贸易遇上风暴,一下子漂没了三艘满载货物的双桅大船,其中一艘又恰恰是自己占的大股……这一切,他也是知道的。可是若说他大半辈子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这一份家产,几年工夫就亏空到连六七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地步,他还真有点不怎么信。前些日子,他也曾亲自查看过账本。
账面上倒写得清清楚楚,瞧不出什么破绽。不过,他知道,像何思虞这种老奸巨猾的家奴,作弊营私的办法多得很,而且上下左右都是暗中串通好了的,一切漏洞都堵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