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蓦地一惊,忙不迭地回头瞧着主人,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你说……”“学生想将此画送给老师!”
“啊,这、这、这如何使得!太亲翁莫要作耍,不……这,我……”瞿式耜摆一摆手,淡然说:“区区一画,何足挂齿!”说着,回头吩咐小厮:“把这画收拾好了,待会儿,给钱老爷送过去!”
钱谦益不再推辞了,但是嘴里仍然喃喃地说道:“罪过、罪过!”
同时,斜起眼睛瞧着两个小厮把画收起来,装进一只长形的黄杨木盒子里,另外放到一张单独的桌子上,这才放了心似的,回过头去,向主人深深地作揖称谢。
其他客人见了,也围上来,带着羡慕的神情,纷纷向钱谦益道贺。
这时,一个声音蓦地叫起来:“啊哟,不得了!臭!臭不可闻!
混账,收起!听见没有?快收起!?
大家吃惊地回过头去,发现冯班站在一幅刚刚挂起来的书法跟前,用袖子拼命地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又跳又叫。大家好奇地走前一看,原来挂出来的是一幅宋代黄庭坚的自书诗《登快阁》。那书法苍劲瘦硬,笔笔有力举千钧之势,一望而知是幅精品。大家正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见冯班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他从人丛中一下子冲了出去,远远地站着,兀自掩鼻挥手,呜呜不休。
众人又惊奇又好笑。顾苓忍不住高声问:“定远兄,你这是怎么了,莫非这又是那下流无知之徒弄出的赝品?”
冯班远远地摇着头,但又不肯把衣袖从鼻子上放下来。大家只听见他咿咿唔唔地说着,却听不清他说什么。这时,他的哥哥冯舒说话了。
“小弟已知定远之意——”他慢吞吞地说,“只是,他持论太偏,见解虽奇,却有失忠恕温厚之道。他一生志业,只怕就吃亏在这一点上!”说到这里,他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却停住了。这个冯舒,长得又高又瘦,性格同他的弟弟恰恰相反,说话行事总是慢条斯理,往往绕了半天圈子,还到不了点子上。大家都深知他的脾气,明白催他也没用,都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他还嗜酒如命,这就更不好了。”冯舒又说,仰起头,瞧着屋梁,“比如去岁科考,他醉酒迟到,还侮辱宗师,结果,考了个六等……”听见他这样慢条斯理地揭着弟弟的短处,大家都暗暗好笑。
冯班远远听着,眼睛瞪圆了,他忽然把袖子放下来,大声说:“不用你说!我说!”
冯舒顿住了,他把目光从屋梁转移到弟弟身上,“你说,自然我就不用说了。”
他同意道,于是,重新退到一旁,不再开口了。
“列位,小弟平生论诗,第一等讨厌的,便是那劳什子江西派!”
冯班气呼呼地说,“江西之体,大抵有如农夫之指掌、驴夫之脚跟,本臭硬可憎,却自夸什么‘强蒋!又如老僧婺女之床席,奇臭恼人,却自夸什么‘孤高’!
再如老妪之教新妇、塾师之训弟子,语言面目,无不可厌,却自考什么‘我正经’!
这个姓黄的老家伙,乃是江西派第一个奇臭可憎之人。不意今日觌面相逢,却不是老大的晦气!”冯班说完,又把鼻子掩上了。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孙永祚打趣说:“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冯定远,却被江西派吓得只差没跳墙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