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是绝不可能的。不要说现在他正急于回家去安慰母亲,还要应付迫在眉睫的科考,还有八月的乡试,根本没有心思来考虑处理这种事。而且,即使他真的要纳妾,董小宛也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眩这个风尘女子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过于温驯端庄的气质、那种一心向慕做一个贤妻良母的古怪念头,都使冒襄不喜欢。虽然未至于讨厌她,但他认为,那样的角色,有他的妻子来充当就足够了。他心目中的如夫人,除了美貌和技艺之外,还应当会撒娇撒痴,会使小性儿,会嫉妒、恶作剧,会把人捉弄得啼笑皆非、心痒难熬——总而言之,应当有那么一点“坏”,才够味儿,就像陈圆圆那样……一想到陈圆圆,冒襄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哦,她是出类拔萃的、罕有的、宝贵的!这样的女子,一辈子最多只能遇到一个!她已经几乎永远属于我,却让我把她丢失了!但毫无疑问,她是无法代替的!”
冒襄猛一抬头,发现有两双眼睛正关切地期待地望住自己——那是董小宛和张明弼。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定了定神,垂下眼睛说道:“宛娘,你的一番盛意,小生已是心领。只是你病体初愈,第一要紧的是将身子养好,这车舟劳顿,却是不宜。往后日子正长,相见机会还很多,何必拘执于眼前?依小生之见,这相送一程,不如就免了吧!”
“可是,可是,奴家自己觉着精神健旺,已是大好了!”董小宛急急地说。
“今日是大好了,可是路上一劳累,又安知不会反复?还是以静养为宜。”
“啊,不,奴家卧病十有八日,药石无灵;得公子昨夜枉顾,顿觉身心俱泰,霍然而愈。此皆公子洪福相庇之故。奴家、奴家只恐一旦离了公子,‘二竖’重来,那时,便是想再求公子相救,已是不能了。还望公子怜奴危病之苦,准许随船盘桓几时,奴家毕生铭感公子大德大恩!”
冒襄听她这样说,呵呵地笑起来:“宛娘也太言重了。哪里就有如此神妙之理!
你无非是就医多时,药力到了,你自己虽然未觉,其实病已见愈。却撞着我来访,便把医师之功错算到小生身上。昨夜即便小生不来,你也一样会好的。”停了停,他又接着说,“不瞒小娘子说,非是小生执意不允,皆因眼下科考之期已届,小生此去,是日夜兼程,一天也耽搁不得。万一小娘子的贵恙在船上反复起来,到那时停船料理又不是,不停船料理又不是,却怎生区处?”
“啊,若是果真如此,奴家必当自行离船,决不敢耽搁公子们一日行程!”董小宛回答得很坚决。
冒襄漫不经心地摇摇头:“这话现时好说,到时我们又岂能……”他忽然看见董小宛神色惨然,眼圈红红的,嘴唇也在可怜地抖动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就顿住不说了。
“辟疆!”坐在旁边许久没有说话的张明弼终于开口了,“宛娘既是一片至诚,你又何苦执意相拒?我瞧她今日身子确是大好了,陆路奔波怕还不行,船是尽可坐得的。倘若你还不放心,那么到时有什么事,都包在愚兄身上便是!”
冒襄对于这位把兄不同他商量,就自作主张一个劲儿地煽风牵线,本来就十分不满。适才张明弼又不理会他的暗示,一口答允让董小宛随船送行,更使冒襄恼火。
这两口气还未出,现在听他又来讨好卖乖,便把脸一沉,回过头,紧盯着张明弼问:“这么说,公亮兄是不打算随弟回如皋去哕?”
这次他们结伴去如皋,本是张明弼的主意,其中包含着他作为冒襄的盟兄,专诚前往拜谒冒母,向她表示敬意和慰问这样一种用意。现在冒襄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来,张明弼就知道冒襄生气了。
他历来有点怕这位才貌出众的兄弟,总是顺着他,不敢违拗他的意思。见他发了怒,张明弼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一度重新燃烧起希望的董小宛,现在似乎完全绝望了。她不再说话,眼圈又开始发红。她垂下头去,久久地盯着自己的裙裾,可是到底没有哭出来。
看见她这个样子,冒襄倒也有点不忍。他站起来,走近董小宛的身边,柔声地劝解说,“非是小生薄情,其实行程紧迫,这也是为小娘子着想,没有办法的事。
你好好儿回去吧,可别想不开。秋后我说不定还要来,到时一定多盘桓些时日,好不好?”
在冒襄说话的当儿,董小宛似乎也拿定了主意。她仰起脸,严肃地瞧着冒襄,眼睛里现出果决的神情。等他说完之后,她也站起来,说:“既然公子实在为难,奴家也不敢相强。只是奴家已决意离开此地,不再回来。
如今既有此便船,奴家这就向船家说,情愿租借那烟篷底下一席之地,附搭而行。
奴家既不敢相送公子,路上奴家是死是活,公子亦一概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