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衅自我开"还不排斥自卫的还击,"杀一人一骑者,定以军法从事",这就意味着只好俯首帖耳地叫敌人任意宰割了.这两句话在逻辑上也是自相矛盾的.这种宋襄公式的仁义自然不能够使诸将心服,杨可世不禁问了一句:
"戢兵不战,自是朝廷盛德,"他杨可世戎马半生,还不曾听说过这样离奇的命令,说话时,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个讽刺的微笑,"只怕辽军不识仁义,持械前来相杀,难道我军真的束手受刃不成?"
杨可世这一问,连同他的讽刺的表情,受到在座大部分将领的支持.但是大大触怒了童贯.
"只要我军不去挑衅."童贯厉声道,"辽军决无持械来斗之理,本使对此深有把握.诸将但当恪遵将令,如有故意抗违者,自都统制以下,一律以抗旨论罪,本使决不徇情枉法,轻恕尔等."
这话说得重了,种师道也变了颜色,问道:
"太尉如此决策,可也出自庙算?"
这一问正好堕入童贯计中,他又嘿嘿地冷笑两声,但已经不是战败的阉(又鸟)的哀鸣,而是狼子的阴险的嗥叫了.他又一次向蔡攸点点头,然后转向种师道说:
"节下喜欢御笔,具见爱君忠忱.现在即请蔡副使申读《御笔三策》,这是出师之日,官家亲手交与本使的.节下听了,也可放心."
童贯只有在对付种师道时,才需要蔡攸的合作.蔡攸默契在心,果然从怀中探出御笔,音调铿锵地读起来.
既有御笔为证(还盖上了种师道熟悉的"宣和天子之玺"),正、副使又各自补充了文件中没有写下来而由官家口头告诫他们的话.对于这些直接和间接的煌煌天语,种师道还有什么可以争辩?原来他这个都统制只是个摆摆样子,而不准与敌军对垒作战的都统制!他的指挥权早在战争以前就被褫夺殆尽,成为一匹告朔的饩羊了.他的气势顿时萎瘪下来.童贯看到自己的目的完全达到,种师道被击得体无完肤,不由得又嘿嘿地笑起来,这一次的笑声就像一匹驴子施用了阴谋诡计把坐骑者掀翻在地时那种得意忘形的嘶鸣.
会后.种师道要求把马扩调到统帅部去工作.童贯不客气地拒绝道:
"节下倒真有知人之明,只是本司对马子充已别有差遣,碍难遵命."于是他模拟着官家的口气,大模大样地接下去说,"此事却再理会."
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也被拒绝,种师道愤然地离开会场.他明白这次童贯气焰之高,绝非当日在西军中当一名有名无实的监军可比.在名与实的两方面.统统颠倒过来了.
的确,这次童贯气焰之盛,有着非种师道所能理解的依据.原来童贯成竹在胸,已经暗暗布下一着妙棋,这一着下去,不但能够堵塞西军立功的机会,同时也可以剥夺蔡攸在伐辽战争中的发言权.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他深信一旦大功告成,奏捷之日,他要独自垄断胜利,使得种师道跌足叹气,无可奈何,使得蔡攸目瞪口呆,罔知所措,也要使官家暗中叫苦,让他明白他派来监视他童贯的蔡攸,原来也不过是一只听凭他玩之于掌腹之间的"摩睺罗"而已.
摩睺罗是一种用泥土搏成,或者讲究一点用木雕或用金属铸制像小孩之形的玩偶.事实上,从官家派蔡攸来监视他的第一天开始,他早就在亲信幕僚中间给蔡攸加上这顶光荣的冠冕了.
他是多么瞧不起蔡攸!
(二)
童贯这步妙棋是采纳了他的主要僚属赵良嗣的建议,又加上几个亲信的精心擘划,反复推敲成熟后才付诸实行的.因为事涉机密,直到如今,完全了解内情的,也只限于这少数的几个人.
原名马植,后来经过北宋朝廷两次加恩,换名赐姓,才取得现在的姓名的"赵良嗣"是一个从辽逃亡来到北宋的官僚贵族,是一个充满了传奇性的神秘人物,是童贯庞大的智囊团中极少数可起实际作用的高级幕僚之一.
赵良嗣是"联金伐辽"这一外交策略的真正创始发明人.后来由于这个建议被朝廷所接受,许多人都来抢夺它的发明权,但他们都是一些冒牌者、影戤者,这块真正的金字招牌只应当挂在赵良嗣的店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