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董天年的电报,你看一看吧!”
“不,总理,我不看了。”
“秦震同志!白洁的牺牲,使我万分难过……”
总理抓住椅子扶手的两只手在颤抖。
秦震心里一阵疼痛,他发现总理一下变得那样憔悴、衰弱,不像昨天在天安门上,也不像前天在怀仁堂里,他那刮得发青的两颊仿佛削瘦了许多。秦震感到总理内心的煎熬,他很为此不安。总理!你太累了,他想向总理告辞,回去自己慢慢消磨痛楚。可是他刚刚站起来,总理立即向他投过电光似的一瞥,那意思是:我不能让你走,我要跟你一道度过一段难熬的时间……于是,秦震又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总理站起来,两只胳膊横抱在胸前,右手手指轻轻叩着左臂,他在沉思。而后,他慢慢踱起步来,脚步迟缓、沉重,好像他的思索愈来愈深入。走了几个来回,像突然下定决心,他快步走到椅前坐下。总理的面庞又投入台灯雪亮光圈之内,这时他的神态充满了爱,他要把自己内心的柔情向别人倾诉。他没有再看秦震,目光集中桌面,好像在说:——我不是说给你听,我只是心里这样想……他缓缓将两只手合在一起攥了一下,然后,把两只手掌舒开抚在桌面上:
“白洁牺牲了,你失去了一个好女儿,我也失去了一个好女儿。我在重庆见过她几次,在南京见过她一次……我说过:你一时之间见不到你的父母了,你就把我们当作你的父母吧!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就找我吧,只要能够办到的我一定办。可是,她给我留下一个深刻的印像,她从来没有一次为自己提过任何要求,她总是笑笑,像个小孩子一样。”
“在那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她从来没说过一个难字。在重要关头上,她完成了几项别人难以完成的任务。她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她为革命立了功。可是她默默无闻。”
“她是爱陈文洪的,不过,就连那一封信,也是我把她关在一间屋里,逼她写的……”
总理很久说不出话来,而后问秦震:
“你参加建立新中国有什么感想?”
“我们迈过了一个门槛,不只是从战争迈向建设,而是整整迈过一个世纪。可是,我认识这个门槛很不容易呢!”
“是的,你说得对。我们有许多同志在欢乐之余没有深思。今天,每一点胜利,每一份欢乐,都凝聚着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呀!只从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算起,有多少默默无闻的同志……我们的新中国是在他们血肉之躯上建立起来的。谁忘记这一点,谁就是背叛。”
他的两眼炯炯一亮。
“一九四六年撤退之前,和白洁见了一面,谁知那次见面竟是永诀。”
她看见我桌上有一盆雨花石,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
“‘周伯伯,听说你是不摆小摆设的。’”
“我纠正她:‘这不是小摆设,这是雨花石。是从我们的烈士被屠杀的雨花台拾来的。你不要看这一块块小石头,它凝聚着千百个烈士的亡灵。’她很快领悟过来,从盆中挑了一块鲜红的说:‘这里面留着鲜血,伯伯!把这一块给我吧,我希望我的热血也能染红国土。’”
“‘不,你该活着,你们年轻一代人要好好活着。为了理想的明天,明天是属于你们的,我们应该说:明天再见!’”
“‘好,那就胜利时再见吧!’她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乐观的……”
周恩来耸动了一下浓眉,他正在努力摆脱凄切的心境。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向下劈切的手势,好像说:我们不再说这些,让我们换一个新的题目吧!他在椅子上挺了一下脊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