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感到委屈。
就算她是一个顶干瘪、顶枯燥的职业妇女,她也有需要诉一诉委屈、听一听宽慰话的时候啊。
但是人们早已习惯于把她看成是一个没有性别,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大概连贺家彬也这样认为。
她摇头。也有例外的时候,比方那封匿名信。人们大概在中伤、造谣的时候,才想起她还是个女人,她的性别在这时才有意义。
从她胸膛的深处,发出沉沉的一声叹息。
贺家彬这才注意到,她与往日显得有些异样。
他尽力在她那厚玻璃瓶底儿一样的镜片后面搜索。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
遮在她眼睛上的那两块厚玻璃片儿,像安在窗上的两块磨砂玻璃。于是,玻璃后面的一切,全都显得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但他终于找到了一丝烦恼的影子,她那一向平稳的心境受到了骚扰。唉,总起来说,女人的神经比男人的脆弱,敏感。然而这样的流言蜚语,落在这样一个丑人儿的身上,分外让人感到残酷和痛楚。这永不会开花,也永不会结果的生命。
贺家彬伸出手来,挽着她的手臂,折回身子,沿着长安街向东走去。
一片不该在这仲夏的日子里飘落的绿叶,落在了叶知秋那方方楞楞的肩膀上。仁慈的、动人的绿叶。贺家彬没有给她拂去,就让它静静地留在那里,人是需要一点安慰的。
前面林阴路上,一个怀孕的妇女,蹒跚地走着。宽宽的后背像一块面板,穿着一件宽松的男人衬衣,嚼着一根雪糕。贺家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越过那个妇女。叶知秋却深深地叹息,心里想:不知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个儿子是什么滋味? 不过她是不会哭的,眼泪是漂亮的、有人疼爱的女人才有的奢侈品。
“后悔了? ”
“不,伤心罢了。”
“往开想,算得了什么呢? 干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 这,也算是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吧。有人曾付出过生命……”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一点,这么一点点小事情,唉。”
“你把名誉这东西看得那么重吗? ”
“难道你不看重自己的名誉吗? ”
“不,我是说有人偏偏要糟踏你,你怎么办? 你因此就不活了吗? 可别做它的奴隶,你要是做了它的奴隶,你也就会被谣言所杀了。依我看,这也如同财产一样,全是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