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所有资源 » 文学经典 » 名家作品 » 茅盾文学奖第二届作品集 《沉重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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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圆圆要是问他,你想过没有,既然列宁说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阶段,是腐朽的,没落的,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那么,目前有哪些资本主义国家,已经发展到了它的最高阶段? 在那些国家里,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将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发生呢? 他就会风马牛不相及地给圆圆背上一段什么是“考茨基主义”。看着方方半张着嘴巴,崇拜得五体投地地昕着丈夫像录音机一样地背诵那些条文,圆圆只觉得滑稽。他在经济学上的成就,只表现在揩别人油的、无孔不入的机灵上。就连一个塑料袋子也不会放过,就连精明的妈妈也算计不过他,这大概因为妈妈没有读过经济学的缘故……好笑。难道圆圆会找这样一个丈夫吗? 恶心。
  爸爸、妈妈倒是有钱的,可是他们幸福吗? 爸爸和妈妈什么时候心对心地说过话呢? 他们什么时候肩并肩地站在窗前,看过雨中的落叶,看过树枝上的积雪? 什么时候,为了一对偎依在一起、咕咕叫着的鸽子而会心地相对微笑呢? 他们即使在家里,说的也是那些钩心斗角的臭事儿。他们作为人的那一面生活哪里去了呢? 至于党员,郑圆圆倒不像他们这一代的某些人那样偏激。一提起入党,他们会带着轻蔑和惊诧的口气说:“人那个干吗?!”她不过认为,尽管很多人都会入党,但这并不是判断一个人好或坏的惟一标志。
  只是,她到底是怜悯莫征,还是爱他呢? 要是怜悯呢? 爱情可不是慈善事业,那是谁离了谁便无法活下去的一种感觉。她必须弄清,究竟是她需要他,还是怜悯他。叶知秋说得对,让他做那不能实现的爱的梦,简直是杀了他。
  一天,五天,十天,郑圆圆在熬煎着自己。mpanel(1);
  叶知秋看出,莫征瘦了,话更少了,书也不读了,琴也不弹了,但她认定自己为莫征做了一件好事。叶知秋一辈子没有谈过恋爱,未免把这一切看得过于简单,总觉得他慢慢地会好起来。可她同时又对郑圆圆产生了一种失望的情绪,如同郑子云有时让她感到失望一样。比如那篇文章,竟然把那些精辟的、科学的、足以把经济界那些假、大、空的行家们气得七窍生烟的见解,全部删掉了。
  怕什么呢? 叶知秋错了,那已经是无可救药的病了。
  每每吃过晚饭,莫征便躲进自己的房间,竖着耳朵听楼道上的脚步声:近了,又远了,继续往更高一层楼上走去了。一颗心,在期待、失望里挣扎、沉浮。眼睁睁地挨过一分一秒。直到晚上十点,知道她不会来了,于是又开始盼着第二天的黄昏,一分、一秒地盼着。绝望的感觉他已体验过多次,可这一次、这一种为什么竟是这样的可怕和难以支撑。
  莫征不能去找她。他只有等待。各种因素在他们之间造成的差异,使他只有被动地等待。假如他不是处在冉阿让的地位,他会为了她和人拼命、决斗。他有的是力量、勇气,他会使她爱他。而现在,他只能猜测。难道她是因为猎奇,耍着他玩儿的吗? 不像,她不是那种轻薄的女孩子。
  好几次,她都对莫征说:“我又撒谎了。”
  “撒谎? ”莫征老是跟不上郑圆圆的思绪。女孩子们自有一种变幻莫测的思路,任凭多么聪明的男孩子也无从捕捉。
  “撒谎。”她认真地点头,“妈妈问我:‘你天天晚上都跑到哪儿鬼混去了? ”她把“鬼混”那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还做出一种十分严肃的样子。莫征的面容变得愁苦。“鬼混”二字使他生出许多忧郁的联想。
  “我说:‘学法文去了。’你还真得教我两句,回家以后,我好对付他们。”然后,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舌音说了一句不伦不类的法文。
  这是一种默契吗? 爱情的默契。
  她懂,她一定什么都懂。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是无权争取的,只有等待,等待她的给予。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正是因为不觉,莫征看出,那是一种天性的流露。她的心,是用什么做成的呢? 小的时候,莫征常听见母亲向圣母玛利亚祈祷。并没有什么圣母。只有郑圆圆。
  但,她是什么都懂吗? 连他是个冉阿让在内? 绝望……
  莫征甚至没有听见敲门声。
  郑圆圆的脸上蒙着一层憔悴的暗影,好像外面正落着忧郁的尘埃。叶知秋看着郑圆圆的脸,心里一阵骚动。她想,不该有的,在这样的年龄。可什么是应该有,什么是不应该有呢,聪慧过人的叶知秋在这方面大概永远说不清楚。但她知道应该躲进自己的房间,怀着一种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的复杂心情,盼望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除了眼睛说出的话,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郑圆圆只是生气地背过身去。长在她后颈上的那些茸茸的短发是那样的可爱,而离莫征的嘴唇又是那样的贴近。不,他应该告诉她。“我要告诉你……”
  “不,”郑圆圆转过身来,打断他,“你什么也不必告诉我。”她发脾气了,“你真自私,你只想到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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