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着啦? ”
“……报纸上登过。”
“哈! 哈! 哈! ”
陈咏明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往外冒着苦味儿。他的眼前浮现出苗卓岭那老是夹着肩膀、缩着脑袋,以及他在生产会、办公会或技术会上结结巴巴发言的样子。战战兢兢、眼睛绝对不敢离开手里的发言稿,哪怕他要讲到的,不过是同意或是不同意修个厕所这样的问题,他也要照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念。那发言稿上的每一个字一定翻过来、覆过去地掂量过、检查过,让人抓不住一点茬儿。
就是这样,散会之后,他还要拉着陈咏明和记录员当场查对记录。
他怕,怕万一记录员把哪个人的错话记在他的账上,或是曲解了他的哪句话。人活在这种心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儿啊。难道不应该抚平这些心上的皱褶吗? 一阵自行车的铃声惊扰了李瑞林的思绪。吴国栋骑了一辆崭新的二八永久车进厂了。瞅见李瑞林坐在传达室的窗口,他挺热情地凑过去招呼着:“您——上班了? ”
李瑞林讪讪地答着:“也不能老呆着。”然后从屋里走出来,前前后后地打量着吴国栋的新车。心里琢磨着,他休了那么久的病假,哪来的钱买新车? 总得一百七十元钱吧? 吴国栋解释着:“新买的。厂子里给住家远的同志搞了一次贷款,一个月才扣两元钱。解决远途职工上下班挤车和上夜班的人搭不上早末班车的困难。”说着,吴国栋按了一下车把上的转铃。
转铃叮铃铃地响着,像唱着一支心满意足的歌。吴国栋脸上泛着微笑,就连李瑞林也微微地笑了:穷工人哪,买辆车不容易。
一抬眼,吴国栋瞧见李瑞林那霜白的两鬓,谢了的顶,心里立刻有股酸溜溜的味儿。便一把捂住了转动着的车铃。
从为工人着想上,陈咏明没什么可挑的。那边,职工自己盖的宿舍,已经快盖好了。嚷嚷了十来年的住房问题,总算有了盼头。
李瑞林两个多月没上班,真像古话说的:“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吴国栋却瞧着新起的房子犯愁。“这房子盖得不易。先是建设银行不给现钱。为这,老陈答应给人家也盖点。你要说他实在也实在,滑头也滑头。他给人家抻着来,一年打基础,二年盖房子.三年再完工。他不敢一家伙干完,怕银行再提新的要求。施工队伍又泡蘑菇,三栋房子两年还不交工。这就决定自己干。车间里三个人的活两个人干,支付施工队的钱,一部分给在车间坚持生产和抽出去盖房子的工人发奖金,剩下的用来提高房子的平米造价。
哪个车间出人,就先给哪个车间房子。比施工队的进度自然是快多了。可是。银行和咱们这么干对吗? “
为这,吴国栋找陈咏明谈过,提醒他注意,不要违反了政策。
陈咏明说:“我们只好来点变通手段,不然我们没法过日子。
不过这些变通办法都是沿着政策的边缘,在它允许的范围内浮动。
既有利于群众,也不损害国家利益。违法的事当然不干。“
陈咏明一天到晚,不知要花多少脑子,琢磨在哪儿还可以抠出一点变通的方法,好为工厂的生产发展、职工生活的改善创造点条件。有时他觉得自己简直像那菜市场旁边专门等着给顾客宰鸡宰鸭的人,为的是弄几个小钱,得点鸡鸭下水。
除了牢牢把住政治大方向,李瑞林对其他方面的问题,比吴国栋显得豁达。“嗨,这算什么,比这邪乎的事多了。怎么样,你的肝炎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