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接班,李瑞林到得挺早。他在厂子门口,呆呆地站了许久。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两个多月没来上班,身子骨倒是清闲了,脑袋瓜可一直没闲着。想不到他这个给别人治了二十多年“思想病”的支部书记,有一天自己也会得这种病。奇怪不奇怪。
起先,是气愤。然后,是悲凉。再后,是躺在炕上猜谜:他不上班,别人会往哪儿想? 会不会来动员他上班? 谁会来找他谈话? 批评他,还是跟他说好话? 为什么要把各车问的专职书记给撤了? 陈咏明抽的什么风? 还要不要党的领导? 自打他到厂里以后,离辙的事儿干得真不少。他在“文化大革命”当中没挨过整,还是没给整够? 听说基建处处长董大山已经把陈咏明告到部里去了。董大山部里有线。宋克局长在这里当厂长的时候,董大山就是宋克家里的常客。董大山手里有物资啊!那些年,光有钱不顶事儿。你手里要是有物,就可以换房子、换工作、换人……凡你想要的东西,都能换。再有,打个家具啦;修个“厨房”啦——那厨房讲究得给宋家老大做了新房;利用关系户,把宋克不便直接插手的老二,从农村弄了同来,还安排到哪个基建工程队搞宣传,又轻省、又不惹眼。
听说宋克局长还要提副部长呢,陈咏明这样折腾下去,能有他的好烟抽吗? 想到这里,李瑞林又着实为陈咏明担心。
虽说陈咏明这个人.说拉脸子就拉脸子。以实求实地说,陈咏明是个敢说敢当的正派人。遇见那些聪明人绕着弯子走的事,他呢,不缩脖子,不眨巴眼,对准目标,照直地走过去。
这不是哪儿泥泞,偏往哪儿踩吗。‘“文化大革命”期间,一个造反派的头头,把李瑞林全家打跑. 占了李瑞林家的房。因为“文化大革命”以前,支部书记李瑞林处理过他的问题,“文化大革命”一来,他翻案了,说李瑞林处理错了。当时,处理意见李瑞林请示过厂党委,不能由李瑞林一个人负责。再说那件事也没有处理错。他不过是伺机报复,抓住李瑞林不放,撵着李瑞林两口子乱打。吓得李瑞林老婆直抽风,弄得李瑞林全家住没处住,躲没处躲。
陈咏明对保卫处长说,这件事闹得李瑞林一家到处流浪,连人身安全也没有保障,干部里头,反应强烈。如果老不处理,人家怎么工作呢? 保卫处应该干预这件事。
那时,谁也不知道陈咏明有多大能耐。曙光汽车厂是个大厂.那些见过世面的处室干部,有些根本不拿陈咏明当回事;有些对新厂长抱着观望态度,等着瞧他怎么开张。陈咏明处处体会到了由于屁股太小,坐这把交椅的难处。
保卫处长根本没理陈咏明的茬儿。
第二次,陈咏明又拉上一位党委副书记和保卫处长谈话,他还是不理。
第三次,保卫处长还是不管。并且带着对不知就里的人的讥讽说:“我的工作,受公安系统的垂直领导,不能乱抓。”
陈咏明说:“我没有做过保卫工作,我在这方面的知识,一无所有,政策水平也不高。但我有三个问题向你请教,请你回答。一,你这个保卫处是保卫什么的?他把李瑞林同志的房占了,还提溜着棒子到处打人家,这是不是侵犯人权? 是不是违反宪法? 二.我承认公安系统对你的垂直领导,但厂党委对你是不是也有领导权? 这个双重领导是以厂党委为主,还是以公安系统为主? 三,今天是第三次找你,限你三天之内,把这个造反派从李瑞林同志家里弄出去。你究竟干不干? 你得正面回答我。”
陈咏明像个精细的泥瓦匠,把所有可以隐遁的小缝都给泥上了,弄得保卫处长无处可钻,他拐弯抹角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敬:“我可以按你的意见执行,但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陈咏明威严地说:“你可以保留意见,这符合组织原则。但你能执行领导的决定,这个态度还是好的。”
真稳得住神儿! 够辣的,保卫处长想。第二天他只好把那个造反派弄出了李瑞林的家。
不久以后,在全厂干部大会上,陈咏明原原本本地公布了这三次谈话的内容,最后还说:“我不相信这么多人的一个大厂,就找不出个保卫处长,这个保卫处长非得你来干。”
保卫处长就在会场的前排坐着,一点没料到陈咏明会来这一手。简直像当头一棒,他懵了。这么多年来,他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厉害的主儿,竟敢摸他的屁股。
陈咏明果断地改组了保卫处的领导班子。上上下下,好一阵热闹。由于闹派性,这个处连党支部都成立不起来。
反正厂里的人,对陈咏明要么恨之入骨,要么拥护得要命,持中不溜儿态度的很少。
两个多月,偏偏没人理李瑞林的茬儿。他沉不住气了,去找陈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