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忧心啊。
陈咏明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刘玉英给吴国栋带来的那瓶小菜,好像在研究菜里加了什么可口的东西,那兴味并不亚于研究一辆新引进的汽车。他对什么都有兴趣,对什么都全力以赴,所以他比实际的年龄显得苍老。而他的脸,也许正是因为两种极端的混合才显得如此动人:孩子般的真诚、执著,和饱经世事的沉稳。
陈咏明的谈话使病房里所有的人听人了迷,别管是修理雨伞的小伙子,当文书的小老头,卖肉的师傅,大学里的老师。他们对三中全会的精神,也许领会得还不够深刻,但不管是谁,只要他对生活还有那么一丁点热情,他就不可能不被这种谈话所吸引。
若干年来,他们读过不少中央全会的公报,听过不少次会议精神的传达,但那些经济政策和自己的生活到底有多大关系呢? 总好像说不清楚。现在让陈咏明这么一说,好像清楚了许多,原来都是老百姓心里想着、盼着的大实话。
修理雨伞的小青年,收起了钢笔,用手支着下巴,眼睛里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中央的精神是这么回事,怎么在街道学习会上就变成了千千巴巴的东西呢? 如果让这些部长、厂长们给讲讲该有多好。
就连当文书的小老头,也流露出真正受了感动的微笑,再不是一成不变的、阿谀奉承的假笑。
教书的先生说:“嗯! 你们部长几句话就把中央的精神说清楚了。不简单。”
卖肉的师傅,自有他表示崇敬的独特方式。出于一种爱屋及乌的反应,他对郁丽文说:“郁大夫,往后您再买肉找我,您是要五花、里脊、肘子、猪肝、蹄子……只管说。”
郁丽文掩嘴而笑。
陈咏明没头没脑地搭了一句:“清醒的人是不痛快的。”然后看了看手表,吃了一惊似的对郁丽文说:“八点多了,你饿坏了吧。”
郁丽文没有回答,只微微皱了一下眉,表示他不该在这里说这句话。
刘玉英果真忙乱起来:“哎,这,这是怎么说的,您二位到现在连饭还没吃。”她依次拉开吴国栋床头柜上的抽屉和柜门,想要找些点心给他们。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教书先生从自己的小柜上,拿过一个饼干桶,递给陈咏明:“这儿有饼干,先吃点吧。”
陈咏明真不客气,想吃几片。他刚刚伸出手去,并且同郁丽文:“怎么样? 来几片吧? ”
郁丽文忙拦住了他:“你和老吴还有没有事? 要是没事,就回家吧。儿子们也许等急了,他们知道我今天不值夜班。”
陈咏明好像这才记起,他还有两个儿子。“哦,没什么了,我不过是来看看老吴。”他又转向老吴,“你还有什么事要办的吗? ”
吴国栋忙说:“没有,没有,您也挺忙,别老往这儿跑了。”说着就起身,准备送陈咏明的样子。
病房里的人也都全站了起来,好像陈咏明是他们大家的客人。
走到门口,修理雨伞的小伙子情不自禁地说:“您没事儿常来? ”
陈咏明咂了一下嘴:“唉,说不准。我倒是应该常来,可是明天早上一睁眼,就不知道会卷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里去,一拖就是很久,不能脱身。好吧,大家留步,别再送啦,再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