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最多的是他的车间,那么些人,各有各的脾性,那么些事,哪样照应不到都不行。
“‘十一’厂子里开了个舞会。”杨小东好像专拣让吴国栋受刺激的事情说。
“舞会? 谁组织的? ”吴国栋的头,立刻从枕头上抬了起来。
“团委。”杨小东用大拇指来回地扒拉着自己的下巴,用眼睛斜睨着吴国栋,那眼睛里分明流露出这样的意思:“大惊小怪的干吗。”
“厂党委同意了吗? ”吴国栋打心眼里不能接受。
“陈厂长亲自提议的。”
杨小东像是得了尚方宝剑。
这还了得,看着他们还不够热闹哇? 蛤蟆镜、喇叭裤、录音机,再加上跳舞,全啦! 唉,越来越乱乎了。吴国栋不信,难道厂里上上下下就没一个人反对? “群众里头有什么反映? ”
“什么反映? 热闹极了,连厂长还跳了呢。那些技术员什么的,跳得真叫棒,不像我们,一蹦一蹿的。人家那个,斯斯文文,真像那么回事儿。特别是厂长跟他爱人,快三步转得满场飞。厂长还说啦,打扮打扮,愿意洒香水的洒点香水,小伙子请姑娘跳舞得先给人家行个礼,说声‘请’。还跟我们说,这可是个搞对象的好机会,看准了就追。我看也是这么回事,总比让人当间儿介绍来得自在。”
说到舞会,杨小东显然很得意,两道又粗又浓的眉毛竟还一上一下地跳了几下。
病房里的人全听得出了神,有嘻嘻笑的,有咂吧嘴的。
那个在大学里教书的病人说:“跳舞其实是一种文明的社交活动,不知为什么有人把它看成是滋生流氓的酵母。这其实是一种偏见,小流氓之所以产生,恰恰是因为愚昧,因为缺乏能够陶冶他们心灵的高度精神文明……”mpanel(1);
他的话不能算数,知识分子自然赞赏这种资产阶级情调。就看他平时打开收音机,净挑些什么东西听吧,又是什么“往日的爱情,已经永远消逝……”再不就是一个女人,为了参加舞会,借了人家的首饰,就像陈咏明说的,打扮打扮。好,丢了,赔吧,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才还清了债。为了什么? 跳舞! 祸害不祸害? 修理雨伞的小伙子说:“是的,是这么回事儿。”
没有他不愿意凑的热闹。
那位副食店里卖肉的师傅说了:“什么精神文明,我不信那个邪,可我信这个:人三天不吃肉就得难受。”他笑了,浑身的肉直颤,连铁架子的病床也一块跟着颤,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吴国栋想,指不定他每天买到多少内部的“处理”肉,价钱又便宜、部位又好。别是医生诊断错了,他得的怎么不是脂肪肝? 还有一个小老头,不知在哪个机关里当文书,他又不是近视眼,可是别管看报纸,还是看护士拿给他的药,总是把眼睛贴得很近很近,倒不像拿眼睛看,而是拿鼻子嗅。就连听别人讲话,你也会觉得他不是拿耳朵听,而是拿鼻子嗅。他吸着鼻子说:“你们这位厂长,真敢干哪。没看报纸吗? 今年和去年可不大一样,有好几次是以读者来信的形式,批评了舞会。听说有的单位开舞会,也是偷偷摸摸地干了。没看出来吗? 快有一股什么风刮来了。”
小老头说得对是对,就是有那么点见风使舵的味儿。
这种人,只要报纸上一提倡,他昨天还是跳着脚儿骂,今儿个就会举双手赞成。瞧他那样就像个旧社会的留用人员,油了去啦。
吴国栋真为陈咏明忧心起来。像他这么干,什么事都不管不顾,指不定就在哪件不起眼的小事上栽跟头,那就可惜透了。说到底,陈咏明是个扑下心来干工作的人,有让吴国栋心服的地方。不能因为他干了些不合自己心意的事,就把他的好处也一笔抹了。
“车间里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