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所有资源 » 文学经典 » 名家作品 » 茅盾文学奖作品集第二届 黄河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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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老清听老伴兴奋地说着,自己有些茫然。什么“大书”“小书”?什么叫“段子”、“折子”?他不懂这些行话。他只懂得“枣芽发、种棉花”,“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他奇怪平常烧火燎灶的老清婶,居然能说出这一大串他听不懂的话来。怪不得她脚上穿着一双雪白的洋袜子。
  天快黑时候,雁雁从被服厂下班回来了。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老清,先惊喜地叫着:
  “哎呀,爹!……”
  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雁雁就跑过去把头拱在老清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眼泪在雁雁的脸上流着,却向海老清心上滴着。他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说:
  “雁雁!爹不是回来了吗?”
  可是雁雁还在哭着,老清的眼睛模糊了。他感到痛苦,也感到甜蜜,他感到难受,也感到温暖。这是他多少天所期待的眼泪。也是他害怕见到的眼泪。爸爸的泪管和女儿的泪管是相通的,爸爸的眼睛里只要起一片潮,女儿的眼睛里就要下一场雨。
  海老清虽然脾气耿直倔强,对待两个女儿爱得却像掌上明珠。
  每年在老家赶庙会时候,他总是要背一个,扯一个,领她们去赶会。到了会上哪怕自己少买一斤烟叶,也要给两个女儿买点吃食。碰到卖胡辣汤或羊杂碎时,他总是只买两碗给爱爱和雁雁吃,自己从口袋里拿出冷窝窝头,蹲在一旁啃着。……
  雁雁八年那年,天冷得早,过了“小雪”,树上的叶子都落净了,她还没有件棉袄穿。那年老清婶有病,没顾得上给她做,家里也没有棉花,只给爱爱作了件棉袄。雁雁看自己没有棉袄,羊也不放了,坐在家里怄气。老清从地里回来,看她在抹眼泪,就问:
  “雁雁,你哭啥哩?”
  雁雁擦着泪说:“俺姐有棉袄,我没有棉袄!”
  老清听了一声没吭,到地里背回几捆棉柴,一棵一棵地拣着,把上边没有开开的小僵辦棉桃摘下来,又连夜剥了剥,弹了弹,亲自和爱爱给雁雁套了个棉袄。……
  雁雁对老清也有一种特殊感情。有一年,一辆装烟叶的大车翻在路旁,赶车的抬起车装好烟叶赶着大车走后,地下剩了一层碎烟叶。雁雁放羊路过这里,就把小布衫脱掉铺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把碎烟叶捡起来,给老清带回家里。老清吸着这些香喷喷的烟叶,心里感到一种特别的慰藉。七八岁的小女儿,已经长了个心知道惦记他了。他喷着烟雾笑着想说一句什么,雁雁却捂着他的嘴说:
  “爹,你不要说。……”
  农民们的天伦之爱是无声的、是质朴的。他们没有动听的语言,没有热烈的表情。但是他们的爱是深厚的,深厚得像地壳里边的岩浆,他们把炽烈的热埋在地层深外,又用这些热量催发着万物,给大地以生命。……
  晚上,长松从城里拉车回来,和杨杏一道过来看望老清,他们各自叙述着别离后的见闻和经历。
  老清兴奋起来,他说:“……戏在人唱,地在人种,掌柜家这三十多亩地,过去他一年最多收六大石麦子,我今年打了八石多。我种了十亩‘和尚头’小麦,一亩地合三斗半,在他们那个村子里数头一份。他们这里地不像咱们老家是沙土地,它是黏土,在下种前全凭一盘耙。那十亩地下种的时候,我锁了三遍,通了六遍,把它耙得像箩面柜子里边的面粉一样,我不信它不长庄稼。”
  长松问着:“你牲口怎么办呢!”
  老清老汉说:“犁耙车辆还是掌柜家的。牲口我买了一匹瞎子马、一头小毛驴,样子都不好看,凑合着能种庄稼。俗话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逃荒在外,给人家当佃户不能讲样子。说起来我那匹瞎子马才可笑哩。那一天我到集上看,老远就看见它了。五尺多高像个骆驼,瘦得却像一座骨头架子,屁股上还有个火印洋码号。我断定它是军队上打筛下来的马。我看了看口,牙齿已经发黄,向外龇着,少说也是二十五岁以上的马了。我用手扇了扇眼,外边一只眼的眼睫毛不会动。我心里清楚了,这是一匹瞎马。不过只是瞎了右边一只眼。常言说:‘里瞎外不瞎’,做庄稼拉犁拉耙还不耽误事,就在这时候,那个卖马的过来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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